桀諾說出主動認輸?shù)脑挘缓蟊犻_了雙眼,雙手背在身后。
很難想象這樣佝僂瘦小的、六十多歲的身軀剛才爆發(fā)出那么強大的能量。
“你盡興了嗎?”
桀諾的這個問題,讓杰爾曼明顯愣了一下。
“哈哈哈……你居然是這種反應……我就當你盡興了。走吧,我們上去。”
桀諾手指捻著如蝦鉗一樣幾乎成直角的一撇白胡子,樂呵呵地轉(zhuǎn)過身,腳步穩(wěn)健地往盆地頂部走去。
他走在有坡度的土壁上,如履平地,完全沒有腳底打滑或重心不穩(wěn)的樣子。
杰爾曼身披黑袍,如影子般跟隨。
兩人沉默地爬上了盆地之外,尼特羅原本劃定的界限早已因為他們激烈的搏斗被破壞得模糊不清。
他很想回答,自己是為了盡可能讓尼特羅別走到與蟻王同歸于盡的一步而來的。
席巴神色平靜地走了過來,非常快就接受了自己父親也向杰爾曼認輸?shù)氖聦崱?
“它們?nèi)缛祟愐粯樱愿窀鳟悾圃p、貪婪、好奇、善良、聰慧、愚蠢、迂腐、高明……”
過了好一陣,他才真的平靜下來。
“很棒的戰(zhàn)斗。”
“那么,我們?yōu)槭裁创筚M周章地對它們出手,卻對世界上另外的、實施暴政的政府視而不見呢?它們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嗎?”
這就是席巴的評價。
“可以說,除了外表,它們與六大陸其他地方實施血腥統(tǒng)治的獨裁政府成員毫無差別。”
“杰爾曼,尼特羅昨天晚宴上說的話很有意思,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
杰爾曼從懷里取出三角帽,戴在了頭上,陰影籠罩了他半張臉。
那段時間的血液沸騰與殺戮欲望,令杰爾曼懷疑那到底是嗜血特質(zhì)的影響,還是他的本性使然。
桀諾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xiàn)出玩味的笑容。
或許對于別的自視甚高、心高氣傲的人而言,認輸是羞辱,但是他們父子卻沒有這種心理負擔。
桀諾瞥了他一眼,想到了什么,又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面向他。
杰爾曼的回答是言簡意賅的“謝謝”,他仍舊沉浸在方才的瞬息搏殺節(jié)奏中,未能徹底脫離。
“因為它們只是像人類,但不是人類,不會因戰(zhàn)敗而自殺或簽署投降協(xié)議。”
一個不錯的問題。
“甚至于,它們這次占據(jù)東果陀共和國,展開對人類的大屠殺,又試圖把‘低劣民族’改造成它們那樣高貴。”
“這次出現(xiàn)的嵌合蟻,絕大部分都擁有人類時期的記憶,身體混雜了人類的基因,能夠與人類交談,能夠做出與人類相同的判斷與行動。”
“什么問題?”杰爾曼看向桀諾,有些好奇。
但是他知道桀諾想要的答案不是這個。
“它們吃人,人類在它們的食譜上,甚至于人類對它們而言就是最美味的食物。它們只要活著就會一直吃下去,為此狩獵永不停息。”
“人類不吃某種肉食,純粹是因為它難吃、有毒、有更好的平替品,而不是危險。嵌合蟻也是一樣的。”
“它們是嵌合蟻,是一種進化得非常快的外來入侵物種。如果不及時消滅它們,那就會是我們?nèi)祟惖哪┤铡!?
杰爾曼并不是危言聳聽。
在只有他知道的時間線里,尼特羅最終用貧者薔薇的爆炸,解決了蟻王梅路艾姆。
可是,爆炸之后,蟻王梅路艾姆其實重生了一次。
重生的蟻王獲得了非常恐怖的瞬移能力,只要它的圓能夠覆蓋的范圍,都能夠眨眼抵達。
而重生后的它的圓的范圍是整個東果陀共和國。
換句話說,如果是重生后的蟻王,貧者薔薇在眼前爆炸,它也能立刻瞬移到安全的地方,毫發(fā)無損。
在這樣的蟻王面前,人類所有的熱武器都將毫無意義。
并且,蟻王的智慧也在不斷提升,想要再次欺騙它進入陷阱,會非常困難。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小麥,蟻王都不一定會主動與尼特羅離開,展開一對一的決戰(zhàn)。
尼特羅、V5以及獵人協(xié)會為什么選擇用貧者薔薇,就是希望它的毒素抹消后續(xù)一切可能。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無比正確的。
桀諾嘿嘿地笑了幾聲。
“杰爾曼啊,你不會對這群與我們擁有相近智慧的物種,抱有憐憫之心嗎?”
杰爾曼搖了搖頭。
“我會對流浪貓、流浪狗心生憐憫,這是因為在我肉眼可見的情況下,它們不會對我構(gòu)成威脅。”
“我憐憫它們,是因為這能夠滿足我的心靈需求,讓我產(chǎn)生我能支配它們一切的快感,讓我享受到在別的地方享受不到的社會、家庭地位。”
“嵌合蟻不能被憐憫,它們有自尊,并且它們的物種天賦遠在我們之上。”
“我們的優(yōu)勢是進化至今的、成熟的人類社會體系,單論個體,絕大部分人類都不是它們的對手。”
“它們完全可以取代人類,成為六大陸全新的支配者,成為食物鏈的頂端。”
“也就是說,人類并不是特殊的,其他物種也能進化,也能統(tǒng)治世界,這才是人類最恐懼的。”
“我作為‘流浪貓’、‘流浪狗’,不會去憐憫‘人類’。”
“哪怕蟻王是個慈善的君主,它在取勝后不希望人類滅絕,可這種情緒只是一時的……因為它和其他嵌合蟻很快會感受到同樣的恐懼。”
“它們會擔心有一天,它們怎么支配人類,人類獲得新的進化后,又會反過來支配它們。”
“從一開始就別無他法,只有斬草除根一條路可走。”
“明明知道它們成長起來,就足以毀滅人類社會,把人類吃到滅絕,取代人類的位置,還反過來擔憂它們的未來,不是愚蠢,就是傲慢。”
桀諾聽了,忍不住又嘿嘿嘿地笑了幾聲,他聽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
“看來,尼特羅會長點名讓你過來,不僅僅只是因為你的戰(zhàn)力……還有你的清醒。”
“好了,我們的‘玩鬧’結(jié)束了,到飛艇上等尼特羅會長回來吧。我已經(jīng)有預感,他知道結(jié)果,肯定會狠狠地嘲笑我。”
但是,當晚,尼特羅并沒有歸來,并且沒有留給他們?nèi)魏斡嵪ⅰ?
眾人都平靜地等待,不急不躁。
直到11月13日,尼特羅才突然回到飛艇上,并且一副他從未離開過這里的、怡然自得的模樣。
他果然如桀諾所想的那樣,在得知演武賽結(jié)果后,毫不客氣地取笑了桀諾一番。
而桀諾甚至無法生氣,因為尼特羅會長的年齡輩分都要高他太多了。
隨后,尼特羅告知杰爾曼、桀諾與席巴三件事。
第一件事,三護衛(wèi)開始了對東果陀共和國境內(nèi)民眾的大規(guī)模的甄選與改造。
這批民眾將作為嵌合蟻軍團度過第二人生。
人類,尤其是念能力者,一旦被改造成嵌合蟻,那么他們本身的能力將會得到增幅,一個普通的念能力者很可能陡然拔高戰(zhàn)力。
這樣集中的甄選與改造,是危險的。
第二件事,嵌合蟻討伐戰(zhàn)的最終決戰(zhàn)時間已經(jīng)確定下來,是在11月23日0點。
尼特羅已經(jīng)與莫老五、諾布、拿酷戮與秀托那邊已經(jīng)通氣。
到了那個時間點,無論發(fā)生什么,所有人都會對蟻王與三護衛(wèi)所在的王宮發(fā)起進攻。
第三件事,尼特羅告知眾人,一旦決戰(zhàn)時他不敵蟻王,將會使用最終手段——貧者薔薇炸彈,與蟻王同歸于盡。
這是遠離東果陀共和國的、處于大后方的作戰(zhàn)會議做出的決定。
桀諾的任務得到更新。
除了阻止三護衛(wèi)妨礙尼特羅與蟻王的決戰(zhàn)外,還要用他的念能力,將尼特羅與蟻王送到距離王宮有一段距離的地下戰(zhàn)爭武器試驗場上方的荒野。
這片荒野地勢開闊,只有少數(shù)山巒,周圍沒有任何民居,是戰(zhàn)斗的好去處。
尼特羅離開了數(shù)日,是做了一場手術(shù),將貧者薔薇嵌入體內(nèi),將起爆裝置設(shè)置為與他的心臟跳動相連。
一旦他的心臟停止跳動超過兩秒,起爆裝置就會引爆埋藏在他體內(nèi)的貧者薔薇。
這種體積極小的炸彈,卻能在一瞬間爆發(fā)出可怖的威力,足以覆蓋整個地下戰(zhàn)爭武器試驗場,把他與蟻王一起吞噬。
之所以不直接在王宮引爆貧者薔薇,是因為王宮內(nèi)有眾多仍舊存活的人類。
作戰(zhàn)會議那邊的人不愿意承擔事后的責任。
再加上尼特羅想要與蟻王交手,那么正好順水推舟,讓尼特羅一個人負起責任即可。
這樣一來就應該萬無一失了。
桀諾沉默片刻,就答應下來。
尼特羅用眼神制止了杰爾曼可能說出來的話。
“我知道林聶為什么要讓你過來,只不過,伱如果沒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沒有必要多說什么了。”
“只提出問題,不提供方法,那就毫無意義……而我有確切的任務,要交到你的手上。”
“理論上說,貧者薔薇的爆炸以及毒素,足以殺死蟻王。但是,鑒于這只蟻王,是以往出現(xiàn)的蟻王中最為特殊的一只,需要區(qū)別對待。”
尼特羅捋著下巴的短胡須,望向飛艇舷窗外的夜景。
“根據(jù)情報,三護衛(wèi)之一的尼飛比特,它覺醒的念能力,擁有修復、改造肢體的效果……”
“盡管可能性很低,可是它說不定能修復蟻王支離破碎的軀體,排除貧者薔薇的毒素,進而讓蟻王存活下來。”
“哪怕這種可能性再低,也要徹底抹除。”
尼特羅的語氣變得森然、不容置疑。
“杰爾曼,你的目標是尼飛比特。你要么在蟻王確定死亡前,阻止它到蟻王身邊,要么殺死它,一了百了。”
“如果這件事你辦不到,那么就沒有必要去想多余的事情了。”
杰爾曼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下來。
因為尼特羅這番話不是胡亂推測。
蟻王是吃掉三護衛(wèi)中的兩個,就擁有重生后那樣變態(tài)的能力,要是把三護衛(wèi)全都吃掉呢?
翌日,尼特羅主動提出要與杰爾曼展開演武賽。
桀諾與席巴前來觀戰(zhàn)。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