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倏然變幻。
但范寧擊穿這個“萊比錫教堂”里的浮雕后,只是又進入了“時之隙”層級中的典雅宮廷風格回廊。
開鑿穿透的“長度”不夠。
感受到背后來時的通道中再次傳出了細細碎碎的聲響,范寧眉頭一皺。
那個東西在破壞自己開鑿出的“音樂邏輯結構”!
他頃刻間引出終章第二主題。
這種毫無間隔的“雙主題”并置結構,或許有些特別,但對范寧來說是有過寫作經驗的,在“原野的花朵告訴我”中就用過,此刻施展起來也算得心應手,于是第7至14小節,小號狂暴地喧囂起來,并以三連音作結,再次走入e小調的調性。
“嘩啦??!”
古典殿堂的回廊中,范寧整個人直接朝一個“十字路口”的噴泉撞了進去!
他延續了“開鑿”出的這條逃生通道!
這一下,看似再度跳入了瓦格納幽靈所建成的拜羅伊特巨石神殿。
范寧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孔洞”中,依稀還能看到“典雅回廊”,和更深處“萊比錫大教堂”的層級。
然后,一張巴赫開裂的臉出現在了通道里。
范寧趕緊扭過頭去。
雖然回避了這番驚悚景象,整個通道再度沾染上了褻瀆的彩色,變得更加搖搖欲墜起來。
如果音樂邏輯被毀,那么在這些層級的穿鑿跳躍,又會變成自我指涉的循環。
如此緊急的時刻,只有新的主題才具備立竿見影的新的穿鑿動力。
但具備基本常識的人都知道,一個音樂主題引入后,是需要給它一定時間變化發展的。
如果連續引入一個又一個主題,卻是東敲一錘西敲一錘,這部作品就會非常可笑,邏輯結構直接散掉,神秘學功能也將失效!
可是,現在,必須要繼續往前穿鑿!
危急關頭,別無選擇,范寧的靈感急劇燃燒起來,直接又并列引出了第三個主題!
15-26小節,一片柱式和弦響徹整個“拜羅伊特劇院”,低音在重重回聲中著強調1-5-1的進行,將剛才欲要復雜化發展的e小調,再度拉回了C大調直白的宣泄狀態。
范寧整個人直接撞碎了一塊花崗巖巨石!
通道再次延長遞進。
他望著上方極高的鋸齒狀懸崖皺起了眉頭。
還是差了一截!
第27小節,完全沒有過渡的并置,一大片弦樂激流的音型,被他控制吉他引導傾瀉而出!
竟然連第四主題都出來了。
如果這世上有哪位學生敢這么寫習作,下一刻就會被其老師怒斥為“荒唐”,即便是一位作曲家敢這么寫,恐怕都會聲名掃地。
哪有一個開頭直接并列講四件事情的?
但范寧憑借“不休之秘”的掌握,這四個主題既做到了迥然不同,為他連續提供了四波新的動力,在虛界空間內鑿出一條足夠長的逃生通道,又做到了其內在規律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整部作品竟然沒有散掉。
“嘩??!”
整條寬厚渾濁的瀑布,又直接被“伊利里安”激射而出的利刃切割出了一個斷流的豁口。
范寧闖了進去,重新站到了鹽堿骨灰地的荒原上。
還是差一點。
如果之前開鑿出的那么長一串通道崩塌了,一切恐怕會重蹈覆轍,再度回到那絕望的最底下的萊比錫教堂去。
范寧咬緊牙關,神性瘋狂燃燒,“不休之秘”幾乎運轉到了極限。
第38小節起,號角形式又現,之前的要素和動機全部打碎重組,竟然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素材,將音樂轉入了A大調!
五個主題。
一個短短的終章呈示部,53個小節,范寧竟然硬生生臨時創作出了史無前例的五個主題!而且無縫銜接地并置,作品的貫穿邏輯竟然完全沒有散掉!
音樂不再是聲音,而成了一種方向,一種動能!
范寧朝那邏輯上根本不存在的“終點”,發起了決絕的沖鋒!
“轟——!”
前方的亮白色空間被強行撕裂出門扉,鏡面般的碎片炸得漫天飛舞!
范寧鉆入這道由純粹音樂意志構成的光之小徑,拼命奔逃了起來,這小徑不穩定地閃爍著,兩側是瘋狂涌來、試圖彌合缺口的褻瀆色彩。
每一步踏出,樂章的一個強拍炸響,腳下被染色的規則就碎裂一分,露出下方短暫的景象,之前的那些循環的虛界層級全部都在下方。
范寧就像一個在急速冰封的湖面上奔跑的人,只能依靠不斷的踩踏,延緩被徹底留住的命運!
小徑崩塌在即,那個東西幾乎快貼到了后背,范寧在一個減七和弦炸響的頂點,猛地向前猛地一躍!
腳下不著地的觸感終于變了。
范寧沖出了虛界。
他回到了外部。
他早有預料地將南國投影在同一時刻投了出去,防止直面大恐怖后神智被毀。
果然,外面已經“天亮”了。
盡管在“庇護所”內,一股又甜膩又令人作嘔的芬芳還是頃刻灌入腦門,如潰爛膿水蒸干后的焦糊味、類似電路燒毀的橡膠臭、果實腐化后的氣息.凡此種種,混合成了一種足以讓任何嗅覺感知都崩潰的氣味。
這世界亮堂得可怕,也吵得可怕。
百米范圍內的投影事物,云朵、海浪、椰樹、秋千.甚至是作曲小屋的那幾扇窗子,或是地面上的一朵花卉,全部都在發了瘋似地“嘶吼”!甚至是在掏解著事物自己的身體或“器官”!
整個藍天白云的邊界,就如劣質墻紙一般地開始剝落了下來。
“收回去!”
“快??!收到最小!”
范寧一陣眼冒金星中,勉強聽到了瓊的聲音。
那構成聲音的特征是以“笛聲”飄來的,已經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充滿了撕裂般的雜音,仿佛她的喉嚨和手指都已鮮血淋漓,卻仍在強行吹奏!
范寧暗罵了自己一句,迅速將“庇護所”的邊界往回收縮。
最后控制到了幾乎貼在自己體表的程度。
嘶吼聲與令人作嘔的味道中,他終于把這個白晝之下的世界看得更清楚一點了。
光線具有了粘稠的重量,壓得人骨骼咯吱作響,所有陰影被強制抹除,物體完全失去了立體感,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堆平面的組合,又如融化的糖果般緩慢變形!
鮮艷的景象亮堂到了一個刺痛視網膜的程度,范寧感覺自己的腦漿都被烙出青煙來了,而且忽然,懷中的“守夜人之燈”傳來細微的震顫,他低頭一看,心頭頓時猛地一沉。
燈腔那幾乎本來趨于圓滿了的、璀璨流轉的星輝之河,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強行抽離,化作一絲絲纖細的光流,流向上方亮綠色的天幕!
“午之月”在吃這些“星光”!
現在還是有南國投影在貼身保護的情況下,一旦暴露時間過久,后果將不堪設想!范寧在一片嘶吼聲中狠狠甩了幾下頭,強迫讓自己清醒過來,視線穿透這一片片致人發瘋的堆迭二維平面,急切地尋找起目標來。
那個既是崩壞的源頭,又是通往“新世界”最后可能的紛爭之處——
高塔。
范寧很快就看到了。
但是
絕望瞬間攫住了心臟。
“為什么還有這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