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慶每一刻都在恐懼。
害怕到渾身冰涼,不停打顫。
因為宋時安說了,如若跟自己爹的交易沒有達成,他娘就保不住了。
并且他還跟自己說,恨才是對的。
但要恨宋時安。
在這之前,這個少年心里恨的只有燕國……
一個素未謀面,卻要讓自己為之而死的國家。
倘若康慶獲得了力量,他最先做的事情就是覆滅那個國家。
準確來說,是殺掉康遜,屠戮公孫、秦氏,把所有老東西全部干掉!
他的這些情緒,從來都是藏著的。
可宋時安,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那深處的陰暗,潮濕,殘忍。
甚至還鼓勵他去恨,幫助他去恨……
不管是誰,在黑暗之中,身處絕境之時,都會有一種信念,就像是無形中射入洞穴的光,讓他能夠把這口氣吊著。
康慶的光,就是對燕地的恨。
但不是恨的人越多就能越頑強。
只會迷茫。
因此,他不想讓自己恨宋時安。
他愛著這位假父。
無論他怎么的羞辱,毆打,欺騙……
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的母親死去。
畢竟娘親的死,讓他一定會有一個去恨的人。
可宋時安不讓自己去恨他的生父,那樣會被認為是軟弱。
然后,他就會被拋棄。
“要不,用這小子作為要挾吧?”
行軍一直快要到晚上了,康義那邊還沒有把東西帶來。而心月,也是稍微有一些著急了。
她有點擔心那一家人會告密。
東西到手了,他們再告密,哪怕石錘了,這邊也可以解釋,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可中途告密,多少會引起一些誤會。
“不。”宋時安搖了搖頭,然后對已經嚇懵的康慶問道,“倘若你是我,這個時候,你會用‘你’去威脅他們嗎?”
“……”康慶錯愕的抬起頭,看著宋時安,怔了好一會兒后,搖了搖頭。
“為什么?”心月質問。
康慶看了眼她,再看了眼宋時安,顫抖的說道:“急的人是我爹娘,不是爹…不是宋爹。”
宋時安一下子就笑了,伸出手對著他,然后滿足的說道:“看,這小子聰明吧?”
談判的核心,就是利益的瓜分。
弱勢方,才會急。
“哪怕對我們也很重要,也沒有必要去勒住他的脖子搶。”宋時安說道,“他們啊,就是站在懸崖邊邊上的絕命之徒,你往前追,逼急了他就跳了,還能留點虛名。你要是不管他啊,他指不定還向你走來,問能不能給口飯吃。”
心月聽懂了。
但她對康慶這個小孩,則是更加忌憚了,甚至直接對宋時安警告道:“你最好一直看著他,不然我遲早會把他殺了。”
“別啊。”宋時安勸說道,“我還指著他給我們倆養老呢。”
“他養老,你能睡著嗎?”
心月覺得宋時安真的瘋了。
“這都是說不定的。”用手摸著康慶的頭,宋時安看得很開,“要是我到時候沒能力,鎮不住他,被這小子反噬了,我也認。”
“盡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心月在吐槽一句后,也沒有再與他爭辯。
因為他也知道,康慶這小子確實是危險,但燕國的政治之復雜,不是什么小毛頭孩子就能夠搞清楚的,像公孫興這樣的巨頭有好幾位,光是跟他們斗,這小子就得脫一層皮。
馬車,繼續的行進。
終于,抵達到了新城。
久坐了一天馬車的宋時安,準備下去。
突然的,康慶抱著他的大腿,驚悚的哀求道:“爹,放過娘!”
“孩子,愿賭服輸啊。”宋時安說道。
“爹,我替我娘死。”康慶連忙的搖頭,懇求道,“讓我死,可以嗎?爹,求你了。”
“你小子的腦子呢?”
用手指點著他的額頭,宋時安教訓道:“你什么身份,你娘什么身份。她能夠來換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趙姬可以死一百個,都抵不上一個嬴政。
被說懵的康慶呆了一下,下一刻突然的去拔心月腰間的配劍。
然后,直接就被心月一拳揍到了臉上:“反了?”
“給他。”宋時安說道。
“別說傻話,這小子拿著劍,指不定會做什么……”
“給他。”宋時安直接打斷,語氣有些不快。
朝著宋時安一蹬,心月不滿的把腰間配劍掏出,扔到了康慶的面前。不過另外一只手,還放在靴旁,準備抽出另外一把小刀。
然后這小子,哆嗦撿起劍后,直接就橫在了脖子上,劍刃都嵌在了他的肉里,一條隱約的紅印,已然出現。
“爹,放過我娘。”康慶帶著一絲哭腔道。
“看吧,一點就通。”宋時安說道,“是對的,真正重要的人是你。你若要威脅我,就只能用自己。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目的。”
心月算是知道了。
這一路上,他都在給這小子上課。
第一課,弱小時,在強者前要低頭。
第二課,不要相信任何人。
最后一課,明白你的價值。
的確,只要把這些搞明白了,不說別的,至少能夠活著……
“爹,放過我娘。”
康慶沒有別的想法,他只想威脅成功。
“嗯,我答應你。”宋時安說道,“把劍還給你月娘。”
“……”看著對方的眼睛,康慶緩緩的將劍放下。
但下一刻,一只手過來。
他本能的閉上眼睛,咬著牙齒,準備挨上這一巴掌,然而這寬厚大手卻停在了他的頭上,并溫柔的撫摸了幾下:“嗯,我答應你,放過你娘。”
“……謝謝爹。”
調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走吧,進城了。”
宋時安與心月和康慶,就這樣下了馬車。
在不遠處,就是一座堅固的城池——新城。
原本是一座富庶的都城,但被焚燒過后,更多的是作為軍事重鎮。經濟人口上,只能排在涼州第四城,只比朔風強一點。
心月在遙見的那一刻,雙瞳一震。
但緊接著,她很快平復下來。
宋時安教過她要冷靜。
一個人如若是帶著仇恨去復仇,那連仇主都看不到,就會被切做臊子。
兩個人一邊走著,心月一邊小聲的說道:“真答應那小子?”
宋時安笑了:“康義那個廢物,你覺得真有那么硬嗎?”
同樣,也是有個交易的心理。
弱勢方拖到最后一刻才勉強同意,會稍微有些面子,顯得沒那么‘賤’。
“宋使君,左爺,薊郡丞,參見二位。”
大半夜的,郡丞就帶著人在城門口迎接。
兩個人走了過去,也稍稍行禮。
接著,薊郡丞又說道:“鐘將軍人到邊境去了。”
鐘季,薊郡的軍事統帥,先前是被從都尉提拔上去的,正三品。
但只能管麾下的郡兵,為防衛北燕的鎮東將軍所調度。
“嗯嗯。”宋時安淺笑點頭,然后說道,“今日已經太晚了,任何的歡迎儀式都不用。直接讓使團,還有錦衣衛的兄弟們休息。”
“已經安排好了,我來帶諸位去。”郡丞說道。
“還有這三個,北燕質子。”宋時安說道,“然后,單獨看守這小子。”
“是。”宋時安說什么,郡丞都連連答應,照做。
畢竟他很懂,這個國信副使的從四品是假的,不要按照這個品級來對待他。
這家伙的權勢,目前來說,給個二品估計都不換。
“那子良兄。”宋時安對左子良雙手握拳,笑道,“讓所有兄弟都好好休息吧,明日還有大事。”
“嗯。”左子良點了點頭,接著也相當給面子的對別人說道,“使君的命令聽到沒有?今天,都好好休息。”
陸續的,所有人都進了城中被安置好。
包括康義一家人,被分開的帶到不同的驛館。
而就在住進去的時候,公子妃突然捂著肚子,小聲的對守衛說了些什么。
接著,守衛便過來,對心月稟報。
“啥事?”宋時安問。
對此,心月隨口說道:“她來月事了,要月事袋。”
她這一說,其余人都回避。
而干脆利落的心月,從馬車里拿出一個兩端系帶,里面填充草木灰、棉花的布袋子,走了過去,遞給了公子妃。
然后,便各自的被安排到驛館房間……
宋時安剛一躺下,心月便來了。
走到他的面前,張開手心。
是一張白布。
“這玩意是啥?”
宋時安覺得這玩意能當成物證,也過于草率了吧。
“你看吧。”心月遞給了他。
展開后,只是一張普通的字條,上面寫著:義,親自送物。
“不知道他在警惕些什么。”心月提醒的說道,“但已經被錦衣衛給洞察到了,他這單獨與你會面,很危險啊。”
“人家估計也有擔心嘛,畢竟這么重要的一個東西。”宋時安說。
“要是沒有錦衣衛,都好說……”心月感覺到了麻煩。
士兵,使團官吏,都是能夠收買的。
唯獨這錦衣衛,光是去賄賂,就算是一種大罪。
“要不,你再去睡他老婆一次?”心月建議道。
“你還挺大度。”宋時安笑了。
“那怎么辦嘛?”心月問道。
“錦衣衛都睡了,現在守衛的是薊郡兵卒。”
稍作思索后,宋時安道:“半夜,我親自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