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宮宴的熱鬧氣息尚未消散，轉眼便是重陽。按規矩，這日需在瓊華島設宴登高，由皇后風染霜領頭，邀后宮嬪妃同往，順便品嘗御膳房新制的重陽糕。她攜著阿澈剛走到白玉橋邊，身邊的青禾便湊近低聲笑道：“娘娘您瞧，翊坤宮的人又來了——這次沒帶蘆丁雞，倒抬了口小爐子。”
順著她目光望去，果然見花汐貴妃的隨行隊伍里，兩個小太監顫巍巍地抬著一口黃銅小爐，爐上蓋著錦緞，一步三晃，好似抬著什么稀世珍寶。花汐今日穿了件秋香色繡菊羅裙，鬢邊簪著一支赤金鑲紅寶石的菊花簪，見風染霜看過來，故意抬手撥了撥簪子，聲音揚得老高：“皇后娘娘，臣妾這爐子可不是尋常東西，是江南貢品，專用來烤重陽糕的——御膳房的手藝糙，哪比得上現烤的香？”
話音未落，淑妃從后頭緩步走來，手里拎著個竹籃，籃里裝著些青綠的果子。阿澈眼尖，立刻嚷道：“淑妃娘娘，那是山楂嗎？”淑妃笑著點頭，又朝風染霜屈膝行禮：“皇后娘娘。這是剛摘的野山楂，想著摻在糕里解膩，阿澈要不要嘗嘗？”
花汐鼻子里輕輕一哼：“山楂酸溜溜的，配重陽糕多敗興。妹妹這有上好的蜜餞，還是波斯進貢的無花果干，比那野果子金貴多了。”說著便讓宮女遞過一個描金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紫紅透亮的蜜餞，甜香撲鼻而來，幾乎鉆進了每個人的鼻腔里。
淑妃也不惱，只笑著把山楂分給阿澈幾顆：“各人口味不同，阿澈喜歡酸的，倒是跟我投緣。”阿澈叼著山楂，含糊說道：“花汐娘娘的蜜餞也好吃，就是太甜了，上次吃了兩塊，牙都粘住了。”
花汐的臉微微僵了一下，又迅速揚起笑：“小孩子家不懂事，甜才是好東西。等會兒烤了重陽糕，你嘗嘗本宮這蜜餞配糕，保管你忘了那酸山楂。”說著抬腳就往瓊華島的亭子走，生怕慢了半分。
青禾湊到風染霜耳邊，壓低嗓音道：“娘娘您看她急的，倒像是怕咱們搶了她的爐子似的。”風染霜輕輕拍了拍阿澈的頭，眼底泛起淺淺笑意：“隨她去，重陽登高本就是圖個樂，她想熱鬧，咱們便陪著熱鬧。”
到了亭子里，嬪妃們陸續落座，見風染霜來了，紛紛起身行禮。她剛坐下，花汐已迫不及待讓宮女將小爐子擺到石桌上，揭開錦緞。爐子里果然放著幾塊揉好的面團，旁邊還擺著蜜餞、碎核桃，樣樣精致。她親自拿起個小銅鏟，故作優雅地翻著面團，嘴里嘟囔著：“這烤糕的火候最要緊，得用溫火慢慢烘，急了就會焦……”
正說著，淑妃的宮女端來一只青瓷碗，碗里是磨好的山楂泥，紅中帶綠，看著清爽。淑妃拿起勺子舀了一點：“我讓小廚房把山楂核去了，搗成泥拌在糕粉里，烤出來既有果香，又不酸牙。皇后娘娘若不嫌棄，等會兒嘗嘗？”
這時香妃也來了，先向風染霜行禮，手里拿著個小巧的銀篩子，篩子里是些淡黃色的粉末。花汐好奇問：“這是什么？”香妃莞爾一笑：“是西域的安息茴香粉，少放些在糕里，能解膩，還帶點清香味。”
花汐撇了撇嘴：“又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重陽糕就該甜甜蜜蜜的，放這些反倒不倫不類。”說著便讓宮女將她的無花果干撒進面團里，撒得太多，果肉從面團里擠了出來，像個歪歪扭扭的小團子。
阿澈趴在桌邊瞧著，忍不住說：“花汐娘娘，您的糕好像要破了。”花汐手一抖，差點把面團掉在爐上，強裝鎮定道：“小孩子懂什么，這叫‘金玉滿堂’，越鼓越吉利。”
正鬧著，御膳房的太監端著大盤重陽糕進來，糕上撒著白糖、青紅絲，整齊得像工藝品一般。花汐臉色微變，嗓音略顯生硬：“御膳房怎么也做了？他們的糕哪有臣妾現烤的……”
話未說完，只聽“啪”的一聲——她手里的小銅鏟沒拿穩，掉在爐邊，濺起的火星子“噌”地飛到面團上，瞬間燎黑了一小塊。花汐“哎呀”一聲，慌忙去拍，結果越拍黑得越厲害，好好一塊糕變成了“黑臉包公”。
青禾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風染霜輕輕瞪了她一眼，轉頭對眾人道：“御膳房的糕看著精致，淑妃妹妹和香妃妹妹帶了配料，不如咱們自己動手摻著吃，倒比單吃有趣。”
嬪妃們紛紛應和：“皇后娘娘說得是。”淑妃立刻把山楂泥倒進空盤里，香妃則用銀篩往糕上撒茴香粉，阿澈也湊過去，拿著小勺子往糕上抹山楂泥，抹得滿臉都是，活像只小花貓。
花汐盯著自己烤焦的糕，又看看別人手中五顏六色的糕，心里老大不樂意，突然道：“光吃糕沒意思，不如咱們玩個游戲？誰贏了，本宮就把這個賞她！”說著從袖袋里摸出個東西——是個赤金打造的小重陽糕，上面鑲嵌著珍珠瑪瑙，比上次的金石榴還要惹眼。
淑妃笑著搖頭：“貴妃妹妹的東西太貴重，我們可不敢要。”花汐卻不依：“怎么？姐姐們又怕了？還是覺得贏不了本宮？”
風染霜淡聲道：“不知貴妃想玩什么？既想熱鬧，本宮便陪你們玩玩。”花汐得意一笑：“就玩‘猜配料’！御膳房做了五種重陽糕，分別摻了不同的東西，誰能全猜出來，這金糕就歸誰！”
這游戲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御膳房的師傅最擅長藏配料，有的加了極淡的桂花蜜，有的混了少量松子粉，不仔細嘗根本分辨不出。淑妃剛想推辭，阿澈卻舉著小手喊：“我要玩！我幫娘猜！”
花汐立刻板起臉：“小孩子不算，得嬪妃自己猜。”風染霜無奈，只好應下。宮女很快端來五盤重陽糕，每盤都用白瓷碟裝著，看著毫無分別。
“開始！”花汐搶先拿起一塊放進嘴里，嚼了兩下便喊道：“這個是桂花的！我聞出來了！”御膳房的總管太監站在一旁，笑著點頭：“貴妃娘娘說得對，這盤確實摻了桂花蜜。”
花汐更得意了，拿起第二塊——剛嚼了一口，臉便皺成一團：“這是什么？怎么有點苦？”淑妃拿起另一塊，慢慢嚼著，輕聲道：“這是摻了蓮子粉，微苦但解膩，很適合秋天吃。”總管太監再度點頭：“淑妃娘娘說對了。”
花汐氣鼓鼓地拿起第三塊，嚼了半天也沒嘗出來，急得直跺腳：“這到底是什么？跟普通糕沒區別啊！”香妃拿起一塊，用指尖捻了點糕粉放在鼻尖聞了聞，笑道：“是松仁碎，磨得很細，所以嘗不出來，但聞著有松香味。”
總管太監剛要說話，花汐突然喊道：“不對！她肯定是蒙的！哪有人聞聞就能猜出來的？”香妃不慌不忙：“西域有種香料叫‘松脂香’，跟松仁的味道很像，臣妾從小聞慣了，自然能分辨。”
花汐還想反駁，阿澈忽然指著第四盤糕喊：“這個我知道！有山楂味！跟淑妃娘娘的山楂泥一個味道！”淑妃笑著點頭：“阿澈說得對，這盤摻了山楂粉。”
現在只剩最后一盤了。花汐搶著拿起一塊，仔仔細細嚼了半天，眉頭緊鎖：“沒桂花，沒蓮子，沒松仁，也沒山楂……難道是純糯米的？”
風染霜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盤摻了點山藥粉，口感更綿密些，而且……”她頓了頓，看向花汐，“貴妃妹妹剛才吃的那盤桂花糕，其實也摻了山藥粉，只是被桂花香蓋過了。”
總管太監連忙躬身道：“皇后娘娘說得沒錯，這兩盤都摻了山藥粉，只是比例不同。”
花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你怎么不早說？這根本就是耍賴！”風染霜淡淡道：“游戲沒說不能兩盤摻同一種配料，貴妃妹妹自己沒嘗出來，怎能怪別人？”
旁邊的嬪妃們也低聲議論，都說風染霜說得在理。花汐更急了，大聲道：“不行！她們人多，算不得數！要不咱們再比一次！”
風染霜挑眉：“不知貴妃還想比什么？”花汐眼珠一轉，指著自己的小爐子：“就比烤糕！誰烤的糕最好吃，金糕就歸誰！這次讓太監宮女們投票！”
淑妃無奈：“我沒帶爐子……”花汐立刻道：“我借你！反正你也烤不過我！”說著便把小爐子推到淑妃面前。淑妃只好應下。
很快，宮女們端來了糕粉和配料。花汐信心滿滿地抓起面團，往里猛塞無花果干，還淋了不少蜂蜜，恨不得把所有甜的東西都塞進去。淑妃則取了些山楂泥，又摻了點香妃的安息茴香粉，慢慢揉著面團。香妃沒烤，只站在一旁幫淑妃遞東西。風染霜則讓阿澈在一旁玩，偶爾指點兩句。
烤糕時，花汐的爐子“滋啦”響個不停，她還時不時掀開蓋子看，生怕烤焦了。淑妃的爐子則安安靜靜，只用小銅鏟輕輕翻著，糕的香味慢慢飄出來，不濃不淡，卻很清爽。
終于烤好了。花汐的糕金黃金黃的，上面嵌著蜜餞，看著就甜。淑妃的糕是淡紅色的，帶著山楂的清香。風染霜讓太監宮女們每人嘗一塊，投票選最好吃的。
結果出來，選淑妃的人占了大半。有個小太監怯生生地說：“貴妃娘娘的糕太甜了，吃兩口就膩得慌……淑妃娘娘的糕酸甜適中，還有點清香味，好吃。”
花汐氣得把銅鏟往爐上一扔：“你們懂什么！甜才是好東西！肯定是皇后娘娘給你們塞了好處！”風染霜眉頭微蹙：“貴妃說話要講證據，怎能憑空污蔑人？本宮雖主持宮宴，卻還不至于用這種手段。”
正吵著，突然見阿澈拿著塊糕跑過來，遞到花汐面前：“花汐娘娘，你嘗嘗淑妃娘娘的糕，真的不酸，很好吃！”花汐本想推開，卻被糕的香味勾得動了心，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著茴香的清香，果然一點都不膩，比自己的甜糕爽口多了。
她臉一紅，把糕往旁邊一放，嘴硬道：“也就那樣……”可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淑妃的糕盤上瞟。
風染霜笑著拿起那塊金糕，遞給阿澈：“阿澈剛才幫著猜配料，也有功勞，這金糕就給你玩吧。”阿澈高興得直跳：“謝謝娘！”
花汐急了：“皇后娘娘！那是我的……”風染霜淡淡道：“游戲輸了，自然要愿賭服輸。貴妃要是喜歡，回頭本宮讓內務府再給你做一個就是了。”花汐這才沒話說，只是臉拉得老長，像個沒熟的酸橘子。
宴席散后，風染霜帶著阿澈往回走，青禾忍不住笑：“娘娘您看她那樣子，怕是今晚都睡不著覺。不過淑妃娘娘也真厲害，山楂混茴香粉都能那么好吃。”
風染霜笑著搖頭：“她不是厲害，是懂分寸。花汐總想著用金貴東西壓人，卻忘了吃東西終究是圖個順口。”正說著，就見淑妃的宮女追過來，遞過一個小盒子：“皇后娘娘，我家主子說這是剩下的山楂糕，讓您帶回去給阿澈殿下當零食。”
阿澈***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小巧的山楂糕，還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狀。他拿起一塊塞進嘴里，含糊道：“娘，這個比花汐娘娘的蜜餞好吃！”
風染霜摸了摸他的頭，正要說話，卻見花汐的宮女也跑過來，手里拿著個錦盒，把盒子往青禾手里一塞，頭也不回地跑了。青禾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無花果干，還壓著張紙條，上面是花汐的字跡：“下次再比，本宮一定贏！”
風染霜忍不住笑了：“這性子，倒也直白。”青禾哼了一聲：“她就是不服輸，下次指不定又要帶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來。”
回到宮里，阿澈拿著那塊金糕玩了一會兒，便跑去逗淑妃送的蘆丁雞了。風染霜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秋景，手里捏著塊山楂糕慢慢吃。這后宮就像個大廚房，有人喜歡甜，有人喜歡酸，有人總想著用貴重東西證明自己，卻不知最打動人的，往往是那份恰到好處的清爽。
正想著，青禾突然進來笑道：“娘娘，剛才聽翊坤宮的小太監說，貴妃娘娘把那口小爐子砸了，還說要讓江南再送十口來，下次非要烤出比淑妃娘娘更好吃的糕！”
風染霜被逗笑：“那下次御膳房可得多準備些山楂和茴香粉了。”說著拿起一塊山楂糕遞給青禾：“嘗嘗吧，確實比甜糕爽口。”
窗外的風輕輕吹過，卷起幾片落葉，落在窗臺上。后宮的較量有時就像這重陽糕，不用爭著放最甜的蜜餞，也不用比誰的爐子更金貴，只要合了心意，哪怕只是塊摻了山楂的普通糕，也能吃得滿心歡喜。而這份歡喜，才是這深宮里最難得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