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還沒散盡,林薇靠在醫院病房的床頭,看著襁褓里皺巴巴的小家伙,嘴角剛揚起一絲笑意,傳來的刺痛就像針一樣扎進神經。她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懷里的女兒 “小糯米” 卻渾然不覺,小嘴還在本能地蠕動,粉嫩的臉頰因用力而憋得通紅。
“再來試試,剛生完都這樣,忍忍就過去了。” 護工大姐站在一旁,語氣里帶著過來人的熟稔,伸手就要幫林薇調整姿勢。林薇卻猛地躲開,刺痛讓她眼眶發酸,不是嬌氣,是這幾天反復出現的傷口,在哺乳時一次次被牽扯,早已疼得超出了承受范圍。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貼滿的防水創可貼,又瞥了眼床頭柜上婆婆剛送來的 “營養神湯”——浮著厚厚一層油花的豬蹄湯,胃里一陣翻涌。三天前,她還是那個踩著高跟鞋在會議室里侃侃而談,用 PPT 征服甲方的互聯網公司骨干產品經理;三天后,她成了一個被喂奶、換尿布、身體恢復填滿所有時間,連好好睡一覺都成了奢望。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了一下,是前同事李娜發來的微信,附帶一張照片:燈火通明的會議室里,團隊成員圍著蛋糕歡呼,背景板上 “XX 項目圓滿上線” 的字樣格外刺眼。李娜配文:“薇姐,要是你在就好了!新項目用了最新的 AI 算法,效率直接翻倍,等你回來帶你飛!”
林薇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只回復了一個 “恭喜” 的表情。她想起懷孕前,自己帶著團隊熬了三個通宵,把那個差點黃掉的項目從懸崖邊拉回來的場景。那時的她,畫原型圖能精準到每個按鈕的尺寸,跟技術團隊battle需求時邏輯清晰,連老板都說 “林薇在,產品部就穩了”。可現在,她連給孩子換個紙尿褲都要手忙腳亂,好幾次把松緊帶纏錯了方向。
“嗡嗡——” 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工作群的消息。HR 發布了季度晉升名單,李娜的名字赫然在列,職位從產品專員升到了產品主管,正是林薇休產假前的崗位。群里一片恭喜的表情包刷屏,林薇卻覺得那一個個跳動的頭像,都在提醒她:屬于她的戰場,正在被別人占領。
“薇薇,發什么呆呢?媽剛打電話來,說家里熬了小米粥,讓張遠趕緊回去拿,說你現在得吃點清淡的。” 病房門被推開,丈夫張遠拎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額頭上還帶著跑出來的薄汗。他把保溫桶放在桌上,笨拙地掀開蓋子,“不過媽特意交代,粥里加了紅糖和紅棗,說是補氣血,對恢復好。”
林薇沒說話,目光落在張遠身上。他穿著她去年給他買的格子襯衫,袖口卷得歪歪扭扭,頭發也亂糟糟的,顯然這幾天也沒休息好。懷孕時,張遠天天念叨 “等寶寶出生,我一定好好幫你”,可真到了這時候,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跑腿、換尿布,以及在她和婆婆之間和稀泥。
就像昨天,婆婆非要給剛出生的小糯米用舊衣服做的 “蠟燭包”,說 “這樣孩子以后腿直”,林薇拿出手機里存的兒科醫生科普短視頻,說 “科學育兒不建議包太緊,會影響孩子活動”。婆婆當場就沉了臉,說 “我帶大了三個孩子,還能害她?你就是讀了點書,瞎講究”。林薇想爭辯,張遠卻拉了拉她的胳膊,小聲說 “媽也是為孩子好,先順著她,等出了院再說”。
那時林薇就覺得,自己和這個家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墻。她熟悉的世界是PRD文檔、用戶調研、迭代優化,而婆婆的世界是 “老經驗”“老規矩”,張遠則夾在中間,試圖用 “和稀泥” 的方式維持和平,卻從沒問過她真正想要什么。
“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嗎?” 張遠見她盯著粥碗發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林薇搖搖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紅糖的甜膩混著紅棗的味道,堵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她抬頭看向張遠,輕聲問:“你看了李娜晉升的消息嗎?”
“看了,” 張遠撓了撓頭,語氣有些不自然,“娜姐確實挺厲害的,不過你也別著急,等你休完產假回去,肯定比她做得好。”
“回去?” 林薇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連換尿布都學不會,還怎么回去做產品?李娜都開始用 AI 算法了,我這幾個月沒接觸工作,早就跟不上了。”
“嗨,AI 那玩意兒,不難學,等你身體恢復好了,我教你啊。” 張遠說得輕描淡寫,仿佛 AI 技術就像手機APP一樣,下載了就能用。他沒注意到林薇眼里的失落,轉身去看襁褓里的孩子,“你看寶寶多乖,剛才居然自己睡著了,跟你一樣,省心。”
林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小糯米,孩子的睫毛很長,呼吸均勻,小拳頭緊緊攥著,像個小小的天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 “天使” 帶來的,除了喜悅,還有無盡的疲憊和焦慮。夜里每隔兩小時就要醒一次喂奶,每次喂完,身體的疼痛都讓她難以入睡;白天要應付婆婆各種 “育兒偏方”,還要強打精神回復工作上的交接消息,生怕自己徹底被團隊遺忘。
她想起懷孕初期,HR 找她談話,暗示 “如果現在休產假,可能會影響晉升”,她咬著牙說 “我會把工作安排好,絕不耽誤項目進度”。那時的她,以為自己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以為休完產假就能無縫銜接回職場,可現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對了,媽剛才還說,等出了院,讓你跟我們一起住,她好幫你帶孩子。” 張遠突然開口,打斷了林薇的思緒,“媽說你一個人帶娃太辛苦,有她在,你能多休息休息。”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婆婆是好意,可一想到以后要和婆婆同住,每天面對那些 “老規矩”“老經驗”,還要在育兒觀念上不斷妥協,她就覺得窒息。她想拒絕,可話到嘴邊,看著張遠期待的眼神,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張遠夾在中間不容易,她不想讓他為難。
夜幕漸漸降臨,病房里的燈光變得柔和。張遠趴在床邊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小糯米也醒了,開始哼哼唧唧地哭鬧,顯然是餓了。林薇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忍著疼痛把孩子抱在懷里。當小糯米開始進食時,那熟悉的刺痛再次襲來,眼淚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看著窗外的夜景,醫院對面的寫字樓還亮著燈,那些窗戶里,或許正有無數個 “曾經的自己” 在加班、在奮斗、在追逐夢想。而她,被困在這小小的病房里,被喂奶、換尿布、婆媳矛盾、職場焦慮層層包裹,像走進了一座無形的 “圍城”。
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是閨蜜蘇晴發來的微信:“薇姐,聽說你生啦!女寶還是男寶?等我忙完這陣就去看你,給你帶了超好用的哺乳神器!對了,別擔心工作,你那么厲害,等你回去肯定還是女王!”
蘇晴是做心理咨詢的,一直勸她 “產后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先照顧好自己”。可林薇知道,有些壓力不是想放就能放的。她看著蘇晴的消息,突然想起懷孕前,自己還跟蘇晴開玩笑說 “等我生完娃,就做個‘職場辣媽’,事業家庭兩手抓”。現在看來,那不過是未經世事的幻想。
小糯米吃飽了,在她懷里打了個小小的嗝,又沉沉睡去。林薇輕輕把孩子放回襁褓,動作比之前熟練了一些。她拿起手機,點開短視頻APP,手指劃過那些 “產后快速恢復”“職場媽媽逆襲” 的視頻,心里卻空蕩蕩的。那些光鮮亮麗的畫面,離她的生活太遠了。
她關掉手機,靠在床頭,閉上眼睛。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會議室,白板上畫滿了產品流程圖,同事們圍著她討論需求,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溫暖而有力量。可下一秒,孩子的哭聲、婆婆的嘮叨、工作群里的消息提醒,又將她拉回現實。
林薇知道,從產房出來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這個階段里,沒有 “運籌帷幄” 的成就感,只有柴米油鹽的瑣碎和力不從心的疲憊。但她也隱隱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被 “媽媽” 這個身份困住。她曾經能在激烈的職場競爭中站穩腳跟,現在,她也一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平衡家庭與自我的方式。
只是現在,這座產房背后的 “圍城”,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突圍。夜還很長,下一次喂奶的鬧鐘,已經在手機里設好,再過一個小時,她又要頂著疼痛和疲憊,迎接新的挑戰。而遠處寫字樓的燈光,還在夜色中亮著,像一個遙遠的夢,提醒著她,曾經的自己,是什么模樣。
出院那天,陽光正好,透過車窗灑在小糯米粉嫩的臉上,小家伙睡得安穩,小嘴巴還不時咂巴兩下。林薇靠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卻沒什么波瀾。張遠一邊開車,一邊興奮地規劃:“媽把主臥旁邊的房間收拾出來當嬰兒房了,還買了新的搖籃,說跟我小時候睡的那個一個款式,保準小糯米睡得香。”
林薇 “嗯” 了一聲,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上。這雙手,曾經敲出過無數份邏輯清晰的產品需求文檔,精準地畫出過讓技術團隊心服口服的原型圖,可現在,它最常做的事,是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或是反復清洗沾著奶漬的衣物。
車子駛入熟悉的小區,停在單元樓樓下。張遠剛解開安全帶,單元門就開了,婆婆拎著一個布袋子快步走出來,臉上帶著笑:“可算回來了!路上顛不顛?小糯米沒哭吧?” 她繞到后座,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先伸手摸了摸小糯米的額頭,才回頭對林薇說:“薇薇,你慢點兒下來,別抻著傷口。”
林薇點點頭,扶著車門慢慢起身。剛站穩,婆婆就把布袋子遞過來:“這里面是我給你煮的雞蛋,放了紅糖,你趕緊吃兩個,補補力氣。坐月子可不能虧著自己,不然以后落下病根,有你受的。”
回到家,一股混合著艾草和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客廳的沙發被挪到了墻角,騰出的空間放了一張嬰兒床,床圍是婆婆親手繡的龍鳳圖案,紅艷艷的,和家里簡約的裝修風格格格不入。主臥的衣柜被重新整理過,林薇的衣服被擠到了最里面的角落,外面掛滿了小糯米的連體衣、包被,還有婆婆帶來的各種 “坐月子必備” 的厚棉襖。
“你看,媽給你準備得多周全。” 張遠把行李箱放在門口,笑著說,“以后媽住這兒,白天幫你帶孩子,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林薇沒說話,走到嬰兒床邊,看著婆婆小心翼翼地把小糯米放進搖籃,動作熟練又輕柔。她知道婆婆是真心疼孩子,也真心想幫她,可看著這個被徹底 “改造” 過的家,她總覺得自己像個外人,連一點屬于自己的空間都沒有了。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徹底被 “坐月子” 的規矩困住了。每天早上六點,婆婆準時敲門,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雞蛋湯,“必須全喝完,對身體好”;上午十點,又是一碗油膩的雞湯,里面放了當歸、黃芪,婆婆說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方子,補氣血最好”;下午三點,紅棗小米粥準時送到,晚上則是各種肉湯輪流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