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罡等人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執(zhí)法隊駐扎點時，洛特竟也緊隨其后趕了回來。
只是他身后空蕩蕩的，再無一人，唯有滿身深淺不一的傷痕——沾滿血污的作戰(zhàn)服早已被撕裂成布條，露出底下翻卷著皮肉的猙獰傷口，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傷痛，卻硬是沒哼一聲。
看到趙罡這邊連他自己在內(nèi)，加起來還不到十人，個個衣衫襤褸、帶傷喘咳，神情里的頹敗像蒙了層灰，洛特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他什么都沒問，只是眼底的沉痛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沉默地拍了拍趙罡的肩膀，那力道里藏著千言萬語。
當(dāng)趙罡啞著嗓子，把阿染為掩護(hù)眾人撤退，不惜燃燒自身精血與生命、動用火系禁術(shù)沖入獸群的事說完后，洛特久久沒有言語。
他背過身，望著遠(yuǎn)處朋城西邊方向升起的濃煙，重重嘆了口氣，拳頭在身側(cè)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得像要斷裂，眼中滿是難以掩飾的惋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zé)。
“朋城……守不住了。”洛特沉默良久，才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大家收拾一下，趕緊撤離吧。”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不是怯懦，只為保全剩下的這些隊員——他們是執(zhí)法隊僅存的火種。
再怎么不舍，他們也沒得選擇。
以眼下這點人手，繼續(xù)堅守不過是徒增傷亡，最終只會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連一點念想都留不下來。
眾人默默點頭，沒有人反駁。
經(jīng)歷了那場煉獄般的廝殺，每個人都已耗盡了力氣，心里的絕望早已壓過了不甘。
他們機(jī)械地收拾著東西，動作遲緩，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物品碰撞的輕響，像一曲無聲的挽歌。
兩日后，執(zhí)法隊總部派遣的三萬名武者終于抵達(dá)朋城外圍，試圖構(gòu)筑防線抵御獸潮。
可面對多達(dá)十幾萬頭、且皮糙肉厚的妖獸，這點兵力如同投入洪水中的石子。
一場惡戰(zhàn)下來，武者折損了兩萬多，尸橫遍野，才勉強(qiáng)將獸潮的攻勢遏制住，暫時守住了防線的一角。
然而到了第三日，看著密林深處源源不斷涌出的妖獸，像永遠(yuǎn)填不滿的黑洞，剩下的武者終究還是絕望了。
在付出慘痛代價后，他們選擇了不戰(zhàn)而退，放棄了這座曾充滿煙火氣的城市。
至此，朋城陷落。
妖獸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入城中，大肆破壞。
曾經(jīng)繁華的街頭水泥地面瞬間被巨獸踩得坑坑洼洼，百米高的樓宇在巨獸的撞擊下轟然倒塌，揚起的塵埃遮天蔽日；慘叫聲、嘶吼聲、建筑坍塌聲交織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這座曾充滿生機(jī)的城市，轉(zhuǎn)眼便淪為一片廢墟，濃煙滾滾中，再尋不到半分往日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像是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jì)。
阿染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緩緩抽離，像沉在水底的人終于掙扎著浮出水面。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線讓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待視線漸漸清晰，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躺在一張溫潤的白玉床上，身體下方傳來絲絲涼意，驅(qū)散了殘存的灼痛感，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環(huán)顧四周，這里的環(huán)境陌生而奇異，房間里霧氣繚繞，像輕紗般在梁柱間流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吸入肺腑，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連疲憊都消散了幾分。遠(yuǎn)處隱約可見亭臺樓閣的輪廓，飛檐翹角，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仙境一般。
“我……沒死？”阿染喃喃自語，試著動了動手指，雖還有些虛弱，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毫無力氣，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絲暖意。
他心中充滿了疑惑，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環(huán)顧四周，“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進(jìn)來。他袖口繡著暗金色的流云紋，步履輕快得像踩著風(fēng)，臉上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呵呵！你可算醒了。要是再不醒，我這三個月的心血可就白費了。”
阿染剛想開口詢問，青年男子卻搶先一步，雙手抱胸，挑眉道：“你小子欠我三千六百五十八萬三千一百零六塊，這筆賬可得好好算算。是打算以身相許來抵債？還是乖乖干活慢慢償還？”說著，他還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阿染一眼，像是在評估一件剛到手的貨物。
聽到這話，阿染猛地驚坐起身，動作太急牽扯到背上的傷，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瞳孔卻不禁瞪大：“三千六百五十八萬三千一百零六塊？！”這串?dāng)?shù)字像炸雷般在他腦海里轟鳴，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為自己沒死而感到驚喜，還是該為這筆天文數(shù)字般的巨款感到驚嚇——他這輩子見過最多的錢，也不及這零頭的一角。
青年男子彎著腰，湊近阿染，眉頭微微皺起，語氣帶著幾分催促：“想好了嗎？小子，是選以身相許，還是干活？”
阿染頓了頓，看著對方不似開玩笑的模樣，支支吾吾道：“這……這要是干活，怕是一輩子也還不起啊！”
聞言，青年男子直起身，冷哼一聲，語氣卻輕松了不少：“好辦，一輩子還不完，那就兩輩子，再不行三五輩子也成，小爺我有的是耐心等。”
阿染被這話驚得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人是瘋了嗎？還打算讓他世世代代還債不成？
“我叫千江，”青年男子像是沒看到他的震驚，自顧自地做了個自我介紹，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以后你就當(dāng)我的小弟吧，跟著我混，保你有肉吃，有架打，有罪受。”
“啊！？”阿染徹底懵了，腦子像一團(tuán)亂麻，完全跟不上對方的節(jié)奏。這轉(zhuǎn)折也太突然了，前一秒還在談巨額債務(wù)，下一秒就要收他當(dāng)小弟？
“你啊個錘子！”千江伸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小爺這三個月天天往你這跑，你看腿都快累瘦了。”說著他撩起褲腳，露出那又白又壯的大腿，分明半點沒瘦，“就生怕你小子醒不過來。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珍稀藥材，多少寶貝嗎？光那株‘還魂草’，就夠你還十年的！”他挺直腰桿，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阿染欠他的不止是錢，還有天大的人情。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湊近阿染，壓低聲音，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你要是不從，我就把你賣到我姐那兒去。你這模樣雖說沒我?guī)洑猓依辖阊酃猹毺兀?zhǔn)喜歡你這細(xì)皮嫩肉的。到時候啊……嘿嘿！”那笑聲里滿是不懷好意，聽得阿染頭皮發(fā)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聽到這虎狼之詞，阿染哪還敢猶豫，連忙點頭如搗蒜：“我從！我從！”他可不想被賣到什么“老姐”那兒去，天知道對方會對他做什么。
看到阿染乖乖求饒，千江滿意地拍了拍手，轉(zhuǎn)身背著手，大笑著離開了房間。
那笑聲浪蕩不羈，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了許久，才漸漸消散。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阿染癱坐在白玉床上，后背還殘留著幾分涼意，心卻依舊突突直跳，驚魂未定。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指節(jié)因剛才的用力而泛白，又抬手摸了么胸口，感受著胸腔里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這才徹底確信，自己是真的活下來了，不是在做夢。
只是，那個叫千江的青年到底是什么人？行事如此古怪，開口就是天文數(shù)字的債務(wù)，這里又是什么地方？白玉為床，霧氣繚繞，完全不像他認(rèn)知中的任何一處；還有那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巨款……阿染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麻。
千江走后沒多久，房門再次被推開，一伙身穿黑色西裝的壯漢走了進(jìn)來。
他們身形魁梧，像一座座鐵塔，面色冷峻得像冰塊，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踩得地面輕輕發(fā)顫，一看就不好惹。
沒等阿染反應(yīng)過來，幾人便上前，動作利落得將他的四肢死死按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
“你們干什么？！”阿染心頭一緊，拼命掙扎，可他大病初愈，身體虛弱得厲害，根本不是這些壯漢的對手，只能眼睜睜看著其中一人拿出針管。
看著那壯漢拿起一管猩紅色的藥劑，緩緩抽入針管，藥劑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像流動的血，阿染只覺得一陣無助與心酸。
他剛從死亡邊緣爬回來，難道又要栽在這里？
這時，按住他肩膀的一個大漢開口勸道：“小子，勸你還是留點力氣的好。等會‘火蛇濁身’的滋味可不好受，省點勁扛著吧。這東西五百萬一支，貴著呢，千江少爺也是為了你好。”
聽到“五百萬一支”，阿染心里又是一震，雖不太明白這藥劑到底是什么，卻也知道反抗無用。
他停下掙扎，閉上眼睛，只能聽天由命。
針尖刺入皮膚的瞬間，只有一絲微疼，可當(dāng)藥劑被緩緩?fù)迫塍w內(nèi)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猛地炸開！那感覺就像一條活生生的火蛇，順著血管瘋狂扭動、鉆竄，所過之處，經(jīng)脈仿佛都被灼燒起來，疼得他渾身肌肉都在抽搐。
“呃啊——！”
阿染疼得面露猙獰，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順著臉頰滑落，砸在白玉床上。
皮膚表面竟隱隱浮現(xiàn)出一道道紅光，如同游走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他的肌膚鉆出來。
短短片刻，阿染周身的皮膚便變得通紅，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紅色血痕，像是要滲出血來。
劇烈的灼燒感從體內(nèi)直沖頭頂，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低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按住他的壯漢們見狀，紛紛松開手，默契而有序地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將那痛苦的嘶吼關(guān)在了里面。
就在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阿染眼中猛地迸發(fā)出兩道火光——一道是他熟悉的白色火焰，純凈而熾烈，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另一道卻是從未見過的紅色火焰，妖異而霸道，像跳動的血舌。
緊接著，他周身陡然燃起這兩種不同顏色的火焰，白色與紅色交織、碰撞，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兩只爭斗的野獸。
兩種火焰在他體內(nèi)、體外瘋狂激斗，仿佛要將他的身體撕裂成兩半。
阿染疼得撕心裂肺，意識都開始模糊，眼前陣陣發(fā)黑。
皮膚在兩種火焰的灼燒下竟真的裂開了無數(shù)道細(xì)小的口子，鮮血滲出，又被火焰瞬間蒸發(fā)，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焦糊味。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滅頂?shù)淖仆凑紦?jù)了。
就在阿染即將承受不住，意識要徹底沉入黑暗時，他突然感受到，后背靠近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清涼之意。
那涼意像是一股清泉，緩緩流淌開來，所過之處，灼熱感竟奇跡般地減弱了幾分，像是在干涸多年的土地上降下了甘霖。
更讓他驚訝的是，隨著這股涼意擴(kuò)散，體內(nèi)那兩種原本勢同水火的火焰，竟像是被安撫了一般，不再瘋狂沖撞，反而開始緩緩靠近，一絲絲、一縷縷地交融在一起。
白色的純凈與紅色的霸道，在那股涼意的調(diào)和下，漸漸形成一種全新的、更加強(qiáng)悍的火系能量。
它們不再相互排斥，反而像是找到了最契合的存在，纏繞著、旋轉(zhuǎn)著，流淌在他的經(jīng)脈中。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半個小時，或許是兩個小時，阿染身上的紅光漸漸褪去，皮膚恢復(fù)了原本的顏色，灼燒感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暖洋洋的舒適。
他癱倒在白玉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卻清晰地感受到，體內(nèi)那兩股原本相互排斥的火焰能量，此刻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溫順地流淌在經(jīng)脈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qiáng)大，仿佛舉手間就能燃起毀天滅地的火焰。
他緩緩抬起手，心念一動，一朵紅白交織的火焰在他掌心悄然燃起。
火焰不大，卻散發(fā)著奇異的光澤，不再刺眼，卻蘊(yùn)含著難以想象的力量，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被扭曲了。
阿染愣住了，怔怔地看著掌心的火焰，眼中充滿了茫然與震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