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通則》的頒布,如同為奔騰的商貿洪流修筑了堅實的堤壩,規束其方向,亦保障其暢達。明法堂內的唇槍舌劍漸息,但慕容冷越深知,紙面上的經緯,唯有織入市井巷陌、駝隊馬幫的日常,方能真正煥發生命。絲路合作總署的職能,悄然轉向更細膩的層面——推動“民心相通”。
這一日,總署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并非使節,亦非巨賈,而是一位來自吐蕃的青年畫師,名為扎西。他風塵仆仆,懷中緊緊抱著一卷畫作,眼中卻閃爍著與疲憊身軀不符的熾熱光芒。
“總署令大人,”扎西用略帶生硬的官話說道,恭敬地展開畫軸,“我歷時三載,沿絲路東行,將所見風物人情繪于此卷。并非為售賣,只愿此畫能留于長安,讓更多大乾子民,看見我們吐蕃的雪山、草原,看見我們與大唐一般無二的,對美與生活的熱愛。”
畫卷綿長,色彩瑰麗。其上不僅有壯麗的雪域風光,更有吐蕃百姓賽馬的英姿、紡織的辛勞、祭祀的虔誠,甚至細致描繪了吐蕃匠人如何用本地植物染出不同于大乾的赭紅與靛藍。筆觸質樸而充滿感情,躍然紙上的,是一個鮮活、立體、充滿溫度的吐蕃。
慕容冷越凝視畫卷,心中觸動。他意識到,過往交流,多聚焦于物產技藝之“硬”實力,而如扎西這般,展現文化風情、精神面貌之“軟”紐帶,或許正是消弭隔閡、滋養友誼的甘泉。
幾乎同時,風染霜在長樂宮也收到了暹羅使團隨行舞姬進獻的一本舞譜。其上以精妙的圖畫與符號,記錄了暹羅宮廷祭祀神靈的“娜迦舞”,姿態曼妙,意蘊深遠,與中原舞蹈神韻迥異,卻同樣動人心魄。
“皇兄,”風染霜攜舞譜面見風澈,“絲路通則,規約行止;而此類藝術、見聞、生活之交流,則能溝通心靈。通則為骨肉,此則為氣血。氣血充盈,骨肉方能健旺。”
風澈深以為然:“善!朕嘗聞‘移風易俗,莫善于樂’。何不借此東風,于長安設一‘萬方藝苑’,不尚珍玩,專司陳列、展演諸國風物、藝術、典籍、民生?使長安百姓,乃至天下士子商賈,皆可觀之、品之、論之,知我絲路友邦,非僅貨殖之源,更是文明之友、性情之鄰。”
旨意下達,絲路合作總署立刻行動起來。“萬方藝苑”的館址選在了西市附近一處開闊之地。慕容冷越廣泛征集沿線各國代表意見,確定展陳內容:不僅有扎西的《絲路行旅圖》這樣的民間創作,亦有波斯細密畫、天竺貝葉經、草原皮革畫、西域樂器、乃至各國特色民居的微縮模型、日常器皿、服飾樣本。更特意開辟“藝演廣場”,定期由各國藝人表演舞蹈、音樂、戲劇。
消息傳開,不僅在諸國使團中引起熱烈反響,更在長安城內激發了空前的好奇與期待。
開苑之日,人潮如織。長安百姓扶老攜幼,士子文人揮毫題詠,商賈匠人流連忘返。他們在那幅巨大的《絲路行旅圖》前,指點著吐蕃的雪山,驚嘆其巍峨;在波斯琉璃器與詩歌抄本前,感受其華美與深邃;在暹羅舞姬曼妙的“娜迦舞”中,領略異域的神秘與虔誠;甚至在草原的氈帳模型前,討論其構造的智慧。
一位老儒生撫須感嘆:“往日只知西域胡商,今日方知,彼邦亦有錦繡文章,赤子心懷。”一個孩童指著畫上賽馬的吐蕃青年,對母親說:“娘,他們騎馬的樣子,和二叔好像!”
語言的障礙,習俗的差異,在那些生動的圖畫、悠揚的樂聲、絢麗的舞姿、以及充滿生活氣息的器物面前,似乎悄然消融。一種基于對彼此生活與創造的理解與欣賞,在無聲地滋長。
扎西的畫作前,總是聚集著最多的人。他本人也被邀請駐留藝苑,為觀者講解畫中故事。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旅人,成了長安城中小有名氣的“吐蕃畫師”。甚至有書院邀請他去講授吐蕃繪畫技法,他與幾位大乾畫師相交莫逆,開始嘗試將吐蕃的濃烈色彩與中原的寫意筆墨相結合。
風澈與風染霜亦常微服至藝苑。看著各族百姓在此處好奇張望、友善交流,看著孩子們圍著異國藝人學習簡單的舞步,看著士子們為了一卷外國經典爭論又釋然,他們相視而笑。
“皇兄,看來這‘萬方藝苑’,竟成了另一部無形的‘通則’。”風染霜輕聲道,“一部書寫在民心之上的通則。”
風澈頷首:“通則規范利益,藝苑溝通情感。利益與情感,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昔日桑蠶為媒,連接的是物;今日藝苑為橋,連接的是心。”
絲路合作總署的卷宗里,關于“萬方藝苑”的記錄,不再是冰冷的條款與數據,而是充滿了生動的故事:某位波斯學者在此找到了失傳古籍的線索,某支草原商隊因藝苑展演而獲得了與大乾樂坊合作的機會,幾位不同國度的年輕人在此結為摯友,相約共游絲路……
慕容冷越站在藝苑的高處,望著下方熙攘、和諧的人群,心中充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知道,這條橫貫東西的道路,因有了規則的骨骼,更因有了民心相通的氣血,已然超越了商貿的范疇,化為了一個真正休戚與共、文明互鑒的“命運共同體”。
長樂宮的桑樹,依舊年年吐綠。其蔭庇之下,不僅是往來不絕的商隊與使節,更是日益深厚的理解與友誼。驛路星火,已呈燎原之勢,照亮的不再僅是前行的道路,更是彼此的心靈。這民心相通的華章,正以其最柔軟又最堅韌的筆觸,在歷史的卷軸上,悄然書寫著永恒。